生活仍然在继续。
国庆假期结束之后的小半个月里，一切如故，周一的升旗仪式，顾北还是会端正姿态，眸里有光，注视着国旗，引吭高歌，周围的嬉笑声也是从来没有断过，他的学习成绩还是一如既往地糟糕，没有半点儿起色，陈嘉飞等人还是会捉弄他。
与沙皮狗那种放学别走不一样，陈嘉飞的欺负是一种很暧昧的欺负，称不上暴力，却又很恶心人，绝大多数是语言上的挑衅，顶多撕掉橡皮擦，从背后丢你一下，不痛不痒，但很烦。
顾北向老师反映过情况。
熊老师当时的回答是：“顾北，你受伤了吗？”
顾北摇摇头，“但是，他们很烦…”
“那老师再问你一个问题，他们为什么不欺负别人，只欺负你，是不是你自己有什么问题？你为什么不反思一下自己？”
这一句话颠覆了年仅八岁的顾北的三观。
他总感觉哪里不对，却又无法反驳。
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——原来受害者是有罪的。
最后，熊老师还是安抚一句：“没事那就行了，小孩子打闹而已，不用在意…快点回去上课，马上期中考试了，像你这种低教育水平地区来的孩子更要用功，别拖班级后腿，知道吗！？”
“噢…”
至于谢宇临与汤园。
他们…似乎并不想被人知道自己与顾北是朋友，在班上总是装作不认识，自然也不会出手帮忙；反正是有点类似姐姐顾倩倩，那个人也不希望自己在学校跟她搭话。
相较于陈嘉飞等人的欺负，谢宇临与汤园的冷漠反而更让少年难过。
下午五点，放学后，顾北有时候会一个人去小学附近的黑网吧，偷偷玩上一个小时的游戏；有时候还是会与谢宇临一起去，两人对于学校的事情总是闭口不谈，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……
十月下旬。
局里的领导联合地方电视台一起到小学进行巡视，全市随机挑选了几所小学，故里小学正是其中之一。
大约是在电视台过来前一天，下午放学前，熊老师让同学们放学先不走，紧急开了一个会议，她将一份临时打印出来的讲稿发到了每个同学手中，严肃道：“同学们，局里突击检查，你们今天晚上回家，一定要把这一份讲稿记住，如果明天有记者采访你们的话，照着念就行了，知道吗？”
“好…”
同学们一张张稚嫩的面孔，虽然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背这种东西，但毕竟是老师的吩咐，自然是一口气答应下来了。
等回到家以后，顾北看了那张纸很长一段时间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。
问题一：每天上下学需要带的书籍多吗？书包重吗？
答案：不多，因为作业量不多，所以书包很轻，背起来也很舒服，学校很在乎我们的全面发展，不仅让我们有充足的学余时间去培养兴趣爱好，还有益于我们的身心发展。
问题二：学校老师会体罚你们吗？
答案：当然不会，我们是一所人性化的小学，老师与同学们的关系可好了，团结友爱，相互帮助。
问题三：学校与家长有要求你参加课外辅导班吗？
答案：没有，父母与学校都支持劳逸结合…
“嗯…这个倒是真的，虽然我很想去上兴趣爱好班，但是家里不让我去…”
看到这里，顾北懒洋洋地躺在床上，一下子又想起了莫南家里的钢琴，他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钢琴，纯粹是想要试一下。
可是，他连试一下的资格都没有。
关于世界的思考，也就是所谓的哲学，这不似做题，做题是懂得越多，越是喜悦；这个是明白得越多，越是痛苦。
成长，是一个从无知走向自知的过程。
少年好像有一点自知之明了。
就在这时。
老爸突然出现在了门边，一边挠屁股，一边抽烟，眼神唏嘘，无精打采，道：“阿北，你今天不去海边散步吗？”
“怎么了吗？”顾北疑惑道。
顾爸爸的存在感总是很弱，他在外人面前是一个沉默寡言、老实巴交的底层人；他在家里是一个颓废失意、总爱抽烟发呆、偶尔打麻将打牌喝酒的中年男人，基本上不会与家里人沟通。
虽然父母双全，但顾北不太懂什么是父爱与母爱。
所以，他对于老爸其实没什么感觉。
“没烟了，如果你等一会儿出去的话，顺手帮我买一包，喏，这里有五块钱。”言语间，老爸已经递给了顾北一张五元。
顾北知道老爸抽什么牌子的烟，所以都不需要发问，只是点点头，收下钱。
出门前，老爸似乎想到了什么，再次取出了两块钱，塞给了少年，依旧是没什么精神，道：“买点零食吧…别老是贪玩，记得争口气，家里以后都要靠你了…还有，家里没什么关系，在学校千万不要惹事…”
“哦…”
虽然多了两块钱让少年很高兴，但是争口气三个字还是让人有些沉重。
奇怪了。
你们怎么都不问问我在学校快不快乐，只是让我争口气，难道我存在的意义只是给家里争气吗？
困惑…
走出家门，站在春风里大街的十字路口。
一侧是通往海边的路，另一侧则是去往其他地方的路，这一刻，少年的思绪浮现出莫南那唯美的身姿，以及优美的琴声，再三犹豫下，少年还是没去海边，而是去了另外一家便利店。
……
翌日。
局里的领导与电视台的记者如约而至，一整个学校都紧张起来，无论是环境区卫生，还是教室环境，甚至是仪容仪表，全部都抓得非常严格。
顾北早上经过校门口还见到三四个老师守在校门口，不让那些没穿校服没带红领巾的学生进去。
若是以往，没穿校服顶多记个名字，扣扣文明分；今天，好家伙，直接开除学籍…开玩笑而已，只是不让上学，必须回家换上校服再来。
上午九点半左右。
课间操刚刚结束，学校安排了几个三好学生去接受采访，顾北站在不远处，瞄了一眼，那些接受采访的学生一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，算是这一所小学的风云人物，让少年没想到的是，有一个熟面孔。
正是莫南。
冷清、知性、神秘，优雅，以及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温柔。
虽然才小学五年级，但是面对镜头，她毫无怯懦，自信大方，明明是那么冷清，却又对答如流。
明明只是站在那里，却又是那么遥远。
下一刻，少女明眸流转，一个不经意间的转眸，如此微小的一个动作仍然被少年捕捉到了，他几乎是同一时间转眸，同时迈步，完美避开了对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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